说周邦彦是“宋词集大成者”,丝毫不过誉。
翻看前面的回答,我很有些无法言喻的感觉。非得在写词的时候把“忠心爱国”放在嘴边?不然就比别人写得差?有什么样的情绪写什么样的诗词罢了。苏子“惊涛拍岸”波澜壮阔,李易安的“蹴罢秋千”的闺阁情致也足可观。恰和时宜罢了。愤怒自有昂扬之语,写情思自要有婉转风姿。莫不是谈个恋爱你要高呼爱国,写人道不公你还要你侬我侬?这是说在前面的话了。不懂就不要乱说,要谈就拿点干货。挣当喷子只是给自己丢人。这是说在前面的话。
先看看历代对周的评价:
陈匪石:周邦彦集词学之大成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,凡两宋之千门万户,清真一集,几擅其全,世间早有定论矣。(《宋词举》);陈廷焯:词至美成,乃有大宗。前收苏、秦之终,后开姜、史之始,自有词人以来,不得不推为巨擘。(《白雨斋词话》);陈振孙:清真词多用唐人诗语,檃括入律,浑然天成;长调尤善铺叙,富艳精工,词人之甲乙也。(《直斋书录解题》卷二十)陈郁:美成自号清真,二百年来,以乐府独步。贵人、学士、市儇、妓女,皆知美成词为可爱。(《藏一话腴》)刘肃:周美成以旁搜远绍之才,寄情长短句,缜密典丽,流风可仰。其征辞引类,推古夸今,或借字用意,言言皆有来历,真足冠冕词林,欢筵歌席,率知崇爱。(陈元龙集注本《片玉集序》)戈载:清真之词,其意淡远,其气浑厚,其音节又复精妍和雅,最为词家之正宗。(《宋七家词选》)周济:美成思力,独绝千古,如颜平原书,虽未臻两晋,而唐初之法,至此大备。后有作者,莫能出其范围矣。读得清真词多,觉他人之作,都不十分经意。钩勒之妙,无如清真。他人一钩勒便薄,清真愈钩勒愈浑厚。;王国维:以宋词比唐诗,则东坡似太白,欧、秦似摩诘,耆卿似乐天,方回、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,南宋惟一稼轩可比昌黎,而词中老杜,非先生不可。读先生之词,于文字之外,须更味其音律。今其声虽亡,读其词者,犹觉拗怒之中,自饶和婉,曼声促节,繁会相宣,清浊抑扬,辘轳交往,两宋之间,一人而已。(《清真先生遗事》)
倘若不为古今之词学宗师,何能当此万流崇仰?说周词不行的,自己对比诸位名家差之若何?不知其云而狺狺吠者,言周词不如别家者,无非随流而其,使欲细言便喑喑声止,令人发笑。
周邦彦词成就之基,在于博览群书,储才丰茂。
人必以为豪放飘逸,高视古人,非攻苦力学以寸进者。及详味其辞,经史百家之言,盘屈于笔下,若自己出。一何用功之神,而致力之精耶?(清真先生文集序)
关于周词中的所谓“侧艳小词”郑文焯、王国维已经说的很明细了。然词家风气发祥,不外乎在歌管楼台,周邦彦少年风流,自然不免于此。而周虽然早期也有潦倒奔走之日, 但仕途一直处于上升状态,逐步做到知府,直至成为宋徽宗设立的大晟府的“音乐官员”,上宠下捧,过着舒适的“专业创作”生活;虽生逢北宋之末,但国家破灭的惨变发生在其身后。
周词的好处一在于声协,一在于用笔拗怒奇绝。故能在柳永,秦观之外,别开生面。究其难到处,除去才思学力,于音律上来说也有莫大关系。
读先生之词,于文字之外,须更味其音律。今其声虽亡,读其词者,犹觉拗怒之中,自饶和婉,曼声促节,繁会相宣,清浊抑扬,辘轳交往,两宋之间,一人而已。(《清真先生遗事》)
此言中的。按龍榆生的说法,清真词高处者如《瑞龙吟》《大浦》《西河》《浪淘沙慢》等,几全以健笔写柔情,王灼以“奇崛”评之,独具慧眼;认为张炎只见周词之浑合,不见其奇崛为皮相之谈。要见周词之风格,毕竟当于高健幽咽,层深浑成处,参取消息矣。
用字度句
陈振孙云:美成词多用唐人诗,隐括入律,浑然天成。张炎云:美成善于融化诗句。这即是“导演论”里剧情(谋篇布局)的把控更是炉火纯青。
正单衣试酒,怅客里、光阴虚掷。愿春暂留,春归如过翼,一去无迹。为问花何在?夜来风雨,葬楚宫倾国。钗钿堕处遗香泽,乱点桃蹊,轻翻柳陌。多情为谁追惜?但蜂媒蝶使,时叩窗隔。/东园岑寂,渐蒙笼暗碧。静绕珍丛底,成叹息。长条故惹行客,似牵衣待话,别情无极。残英小、强簪巾帻。终不似一朵,钗头颤袅,向人欹侧。漂流处、莫趁潮汐。恐断红、尚有相思字⑿,何由见得? 《六丑丨·蔷薇谢后作》
此词任二北于《研究词集之方法》中亦有详解,篇幅所到,简录之。
此词大意,乃作者借谢后蔷薇自表身世,时而单说人,时 而单说花,时而花与人融会一处,时而表人与花之所同,时而表人不如花之处。曰‘客里’ ,曰‘家何在’,曰‘行客’,曰‘漂流’,是其意旨所在也。前后阕固一贯。前阕首二句 说羁人,次三句说花谢,‘春归’实花谢之替代语也。以上皆衬副(....)东方杂志》第二十五卷第九号。引自龙榆生《清真词叙论》,《词 学季刊》第二卷第四号,1935
其章法因人到物,因物到人,又穿插交集,修辞多在情景交融之处,兼之重问,其旨意所提明之处。
笔力
笔力即在用笔之变化能得奇崛、沉郁。便如电影里对人物表情、动作、语言的变化;或在电影里出现的道具、背景安排,抑或是某个场景的灯光明暗,长短镜头的合理运用。譬如《兰陵王》。
柳阴直。烟里丝丝弄碧。隋堤上、曾见几番,拂水飘绵送行色。登临望故国。谁识。京华倦客。长亭路,年去岁来,应折柔条过千尺。/闲寻旧踪迹。又酒趁哀弦,灯照离席。梨花榆火催寒食。愁一箭风快,半篙波暖,回头迢递便数驿。望人在天北。/凄恻。恨堆积。渐别浦萦回,津堠岑寂。斜阳冉冉春无极。念月榭携手,露桥闻笛。沈思前事,似梦里,泪暗滴。(《兰陵王》周邦彦)
陈廷焯:美成词,极其感慨,而无处不郁,令人不能遽窥其旨。如兰陵王云:“登临望故国,谁识京华倦客”二语,是一篇之主。上有“隋堤上。曾见几番,浮水飘绵送行色”之句,暗伏倦客之恨,是其法密处。故下文接云:“长亭路,年去岁来,应折柔条过千尺”。久客淹留之感,和盘托出。他手至此,以下便直书愤懑矣,美成则不然。“闲寻旧踪迹”二叠,无一语不吞吐,只就眼前景物,约略点缀,更不写淹留之故,却无处非淹留之苦;直至收笔云:“沉思前事,似梦里,泪暗滴。”遥遥挽合,妙在才欲说破,便自咽住,其味正自无穷。(《白雨斋词话》)
此词所谓吞吐,于音节上来说则是入韵之短促,兼之句式多在变化,又有拗怒句杂间其中;于用笔来说,在虚词处奇转,用以勾连过去,现在,未来,使之时间、空间纵横交错。故读之能有环曲深幽,险劲奇崛之感。笔力不可谓不浑和雄壮。
所以,周邦彦词在情感真挚之上,又有精巧技艺,同时还能协以音律,并且用字用句都以“整饬”。所以才被推崇至“宋词集大成者”。其词学风格,横收前者,又垂范后时。自周词出北宋始,至清代号称词学中兴,自周济推清真建“常州词派”。近代王鹏运、朱孝臧、郑文焯、况周颐等大家无一不往而集继。衣被声乐词坛已近千年。何不当得“词中老杜”乎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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